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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 神的名不曾在我心中
像風吹過樹梢 如水流過溪河
是天空的雲朵 是地上的水波
不想聽、不想懂、更不願接受

日子很公平,有陽光有雨水有風吹過,可是,心啊!為何總是圈鎖?鎖住陰霉、暗潮在裏頭?
成長,是一串痛的組合,什麼都未曾擁有,生命是什麼?為何這麼難以突破?年輕瀟灑的時光,竟常以淚渡過,無法拋躲,這鬼魅般的浪潮一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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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在我成長的字典中是經常出現的,快樂似蜻蜓點水,轉眼即逝,除了童年的無憂無慮外,懂事以來的日子總是慘綠,在親友眼中根本無法抬頭挺胸,我可以獨處自己的喜怒哀樂,內心世界常常重門深鎖,外人無法探索,我的思想領域常遨遊在──茫茫大海的一片藍,高聳山上的一片青,人海中的一處靜,靜中咬著一首詩一篇散文或一曲高歌的境界,故給人的感覺常是文靜內向,我封閉了內野世界,雖然尼采說過: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可是受苦卻與悲觀互為緊鄰,日日相見。

小時,活著幾乎沒有人的尊嚴,只為了求生存也弄得筋疲力竭,常有一餐沒一餐,在媽媽的淚水中讀著蒼白的歲月,為了生活,媽媽嚐過十八般武藝,卻都難逃爸爸吃喝嫖賭的習性,媽媽嫁給爸爸賭上了她的一生,而爸爸卻經常賭上了我們全家,在賭的生涯中,我們心酸悲慘的亡命天涯,常常搬「新」家,而新家總是家徒四壁。

小時候,房子稀落,一到冬天冷風肆虐,吃不飽又蓋不暖,有時半夜醒來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陰暗的家睡覺,就幻想著魔鬼或小偷出現,常恐懼得把自己密不通風的蓋在棉被裡發抖,淚水往往濕了被角,媽媽與還在讀小學的哥哥常冒著暗夜冷風,企圖挽回賭徒終結者,可是,不傾城傾國是不善罷甘休的爸爸,更是常常好幾天見不到一次面,債台高築是常事,因爸爸的三寸不爛之舌真是高竿,常是借貸有門,而躲債的我們母子苦不堪言,卻是人肉鹹鹹搾不出一點甜頭了,連學費都得自己硬著頭皮向親戚告貸,而親戚心不甘情不願的數落爸爸一堆的不是,淚流滿面的我,羞愧的真想奪門而出,不想再讀書受罪了。

爸爸啊!為什麼我會是你的孩子?你給我們的苦難真是無窮盡,你讓我們常常靠著說謊話渡日,不能專心唸書,吃不飽又穿不暖,每天都有十幾個債主登門要債,日子過得提心吊膽,一聽到有陌生人的聲音都會趕快躲起來,我又無助又害怕這些要債的人。有幾次,自殺的字眼從眼前閃過,日子已彈性疲乏了,緊繃在掙扎的周邊,但是,惡死與歹活都要有勇氣,一枝草一點露,媽媽都可以從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的邊緣熬過來,而我,能再這麼殘忍的挖空她心中的一塊肉嗎?

因為祖父的富裕,爸爸七歲前懶得走路時,都由傭人背著,爸爸英俊瀟灑又多金,所以結婚後不懂責任的意義是什麼?辛苦的妻子心力交瘁,受難的一雙兒女度日如年,苦!似抽刀斷水,難,也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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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磨人最心痛的那一次,一生都記憶猶新,那一段時間爸爸回家時,我們總是有喝不完的汽水、蘋果西打,當時算是我們很富有的享受了,殊不知,可憐的媽媽又成為魚肉刀俎,為爸爸所累,在走頭無路下,鋌而走險的爸爸,什麼笨方法都賭上了,把媽媽的身分證與印章借給朋友創業,爸爸是現成的股東,當時未成年的我無法體會媽媽的無奈與事態嚴重,只感覺爸爸鍥而不捨又鼓動不爛之舌,有點厭煩,爸爸千拜託萬保證,把媽媽僅存的一點人性尊嚴連拐帶騙白白出賣了,那段期間,家境並未好轉,只是多增了一堆汽水玻璃瓶。

有一天媽媽告訴我,警察來過了,我楞楞的不知所措,媽媽已成了亡命之徒,從此必須與法律玩耗子躲貓貓。從那開始,日子又下陷了,更有過之無不及,我們開始如賊一般的疲於奔命,白天躲晚上藏,白天有陽光,夜晚卻不敢有亮光,吃飯與睡覺都不得安穩,心時刻猶如箭在弦上,如臨大敵,人生至此,生活還有何意義?神啊!世界上真的有祢嗎?救救我們吧!只要媽媽平安,我就是少活幾年都無所謂(當時媽媽已中風過一次,再不堪一擊,故什麼想法都有了。)媽媽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爸爸常浪跡天涯,哥哥正在服役,媽媽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全世界,神啊!祢願保佑我們苦命的母女嗎?

可是,依然在某一天夜裏,神出鬼沒的警察又再狗的驚亂叫聲中環伺良機,等待媽媽自投羅網,狗的叫聲,聲聲扎入我們恐慌的心裡,甕中之鱉的滋味又重臨苦難的母女,勢單力薄,天啊!善良的人怎麼無端端的就要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忽然一聲巨響,廚房的木門被踹開了,我嚇得屏住氣息,呆若木雞,世界突然一片死寂,除了狗依然盡職的大叫,由上而下我的身子寸寸都感覺很冷,我們的末日橫亙眼前,我看不到媽媽,但我知道她的狀況不比我好,那時我連哭也不敢,只敢微弱斷續的用口呼吸,深怕吸重一點都會被警察聽到,我快要崩潰了,我經歷了恐怖片中最緊張的那一刻,警察馬上就要探囊取物了,天啊!神啊!祢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哀求?還是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否則怎不動了祢的憐憫之心?

門外的狗嘶吼的大叫聲,警察拳打腳踢臥房木門的聲音與陣陣的吆喝聲,聲聲如要勾我魂魄,那時真的好恨爸爸,拉了一屁股屎尿,又把我們母女丟在這荒郊野外,獨幢的屋宅,我們何以堪?竟要在這人間煉獄中苟且偷生?警察突然表演了一齣調虎離山計,假裝離去的腳步聲走遠了,不知何時又悄悄折回(奇怪當時沒有狗叫聲)好一陣子的無聲無息,媽媽以為警察走了,不放心的摸黑想關好廚房的門,才把臥房的門閂一拉,突的,一陣強光迅速照在她的臉,這突如其來一幕驚得我措手不及,因為黑暗中我不知媽媽會有此舉,我想那一刻媽媽的心幾乎也是快蹦出來了,完了,防線不守大勢已去,媽媽即將束手就擒,而我,茫茫明日又天涯。

我冷靜的請警察到外面等候,讓媽媽換件衣服,那一刻,骨肉撕裂、分散的感覺汩汩湧出,我哭不出來,與媽媽無言以對,我知道媽媽接下來要走的路是什麼情形,因為爸爸曾因票據法入監多次,我不敢往下再想,我柔弱善良的媽媽,已讓我整顆心粉碎片片。這一夜,世界很寂寞,時間也特別漫長,我的至親都不在身邊,當媽媽消失在我的視線後,我終於忍不住,任性的讓淚如泉湧,哭得死去活來,我所有的怨恨與不平,都在哀鳴的哭叫聲中劃過淒空,此時刻我不再怕魔鬼與小偷,只想讓自己哭得不省人事,遺忘人間的悲哀,因為世界終於遺棄我,在黑夜中獨自哭泣,而遙遠的人都在哪裏?

媽媽的無辜讓我不忍又不捨,媽媽的善良溫柔,讓我覺得人生對她不公,媽媽的命運,讓我覺得人間根本沒有神,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媽媽當女兒時柔順乖巧,外婆常誇耀的,媽媽為人妻時,逆來順受,柔言柔語,就是對待爸爸多次的不軌,亦是好言相勸,鄰人都讚譽有加,可是她的一生卻是勞苦重擔不絕,想來她的心是比黃蓮更苦,但是她的手卻更緊緊的圍住哥哥和我,深怕我們誤入歧途,破滅了她一生謹守的希望。

為此,我真的不承認有神,否則必是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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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外子後(因為爸爸的原故,從不與有錢人交往,只求孝順與負責),得知他是真耶穌教會信徒後,本想放棄神,我而言從未感覺過,我曲曲折折一路從苦難中爬過來, 神只是一個名詞而已,而且還標榜是「真耶穌」,心中更是反感,這與商人的心態無二,有些人是反其道的,真就是假,真真假假只是社會的變數、障眼法,何必涉入其中,人生只要清者自清,何苦渾濁自己的意識,而且不能拜拜,也不能吃拜過的東西,什麼異教嘛!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與眾不同、莫名其妙的教會,還是退避三舍吧!但是,似乎又有某種因素使我感覺外子與外邦人的不同,好像他的真與純,讓我割捨不下,真是矛盾,當時沒有人可以談內心話,媽媽已是第二次中風,與爸爸也無法深談,沒有姊妹,而親友也是在借借貸貸中很少溝通,實在很徬徨,取之難所願,捨之捨亦難。

就在有一次外子送我回家的途中,當時坐在偉士牌150c.c.的後座上,在我眼前的,就是外子的背影,不知何故,突然有如電流穿過全身般的震撼,我定定的看著外子的背影,而後我很強烈的有股意念──這個人將伴我終生,我趕快甩甩頭又捏捏大腿,我的意識仍然很清楚,可是這麼奇怪,這麼不可思議的想法,這麼敏感的感覺,怎麼會進入我的腦中?不行,該不是我自作多情吧!可是那種感覺很真實的穩穩抓牢我啊!雖然我欣賞他孝順、負責,但不至於這麼快,這麼隨便的就認定他,我到底是怎麼了?

從那以後我竟可以慢慢去慕道親近神,在訂婚一年中我受洗,成為當初「異教」的兒女,在信主後我才漸漸明白,當初是神替我做主,選擇了外子,因為從那一瞬間開始,我對外子那種穩穩的感覺直到如今都未曾消失(21年),我常在思考,除了神,人不可能有此能耐,那其實是我對神的穩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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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的外子,對我好得無從挑剔,媽媽在世時曾告訴我一句話──只要妳有那種命,不怕沒有那種人。我感謝媽媽給我的祝福,更感謝神的成全,從小是抹淚長大的,而今感恩的淚也常在心中盈盈。

信主前與信主後,婚前與婚後,我整個人生有天壤之別,從前我棄絕神、不認神,神卻揀選我、恩待我;更保守我在信主未滿二年,媽媽過世的喪禮時──我未盡一般世俗的孝道,而受盡唾罵,我背負了人間極大不孝的惡名:

「忘恩負義,枉費妳媽媽用血用淚育妳長大的苦心,妳就該離婚,再嫁還有人要,長大了就變成沒血沒眼淚的不孝女。枉費啦!當初還養妳這沒人性的東西,從小就該把她捏死,世界上最苦的就是她媽媽,作牛作馬拖磨,一生沒有好日子,還拖病拖十幾年,拖到死還沒有人要給她盡孝道,信那什麼歪教,簡直沒人性沒天理……。」一堆會毒死人的話都毫不客氣的出籠了,也難怪我淪為千夫所指,媽媽為我確實受盡無可言諭的苦楚,媽媽的恩情我一生一世都不敢忘,但是我不能違背了造物主,否則我是萬劫不復永遠沉淪,在眼淚似自來水,怎麼都關不住下,我心酸的呼求神帶我走出這片死蔭幽谷,我沒有做錯,只是宗教不同,感謝聽禱告的神堅定了我的立場,讓我不至動搖,直到媽媽的後事辦完。雖然像打了一場艱辛的戰,我疲憊不堪,並且阿姨們整整十年不與我來往,但我領受到了神給我的更多更豐盛,在信仰的道路上更堅定。

雖然我不似約伯把一切的災害放在天秤裏,稱一稱,都比海沙重,切在一夜之間由極富有到一無所有,更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但在讀約伯記時常感觸約伯的困境,祢為何使我出母胎呢,不如我當時氣絕,無人得見我,這樣,就如沒有我一般,一出母胎就被送入墳墓 (伯十18~19),當時也有約伯的無奈與絕望,但神必不丟棄完全人,神懲人以苦乃為救其生命,只要我們能堅定我們的思想,我們必能如約伯般──從苦境中轉回,蒙神更大的恩惠,困苦之後必有恩典。

所以自己以為站得穩的,須要謹慎,免得跌倒,你們所遇見的試探,無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實的,必不叫你們受試探過於所能受的,在受試探的時候,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叫你們能忍受得住(林前十12~13)。

我將耶和華常擺在面前,因祂在我右邊,我便不至搖動(詩十六8)

如果 日子可以還原
我不想重新選擇
雖然滴滴血 滴滴淚
曾經嚐過 卻傲為擁有
苦難中的歷練 真是這般可珍惜

◎撰文/小蛙 ◎期數:257期 ◎1999.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