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一個人有外表與內在兩種不同的層面;外表的變化,人人都看得到,內在的變化大概只有自己曉得。在住院歷經三次手術的那些日子裏,很多人都看到我外在的變化,例如看到或聽說我如何躺在醫院裏任醫生剖胸劃肚、如何勇敢地接受手術、如何蒙神恩典順利康復、如何一次次的從手術台上歷劫歸來。然而那些深存我心、只有自己知道、屬於內在的變化,很多人就無從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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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當紐約伊利沙白教會一位姊妹在安息日聚會中作見證,談到有關她如何蒙神眷顧勇敢地歷經癌症手術與隨後的化學治療,她對神的信心令我動容,那時我心中不禁自問:「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是不是有她那樣的信心?」當時我相信我是無法承受這種考驗的,於是我告訴一位後來擔任傳道的弟兄有關我的想法,他告訴我,神若知道你無法承受,這種試煉就不會降臨在你身上。幾年後,我取得了博士學位,在美國大學任教一年後,舉家返台在大學擔任教職,似乎整個人生生涯的另一個高峰就要展開。這時,考驗來了,或許神知道我能夠承受,或許神想藉這次的考驗改變我一些想法,或許神想藉這次的病痛讓我的內在有所變化。


凡事樂觀開朗的我很少有驚嚇與恐懼的感覺,似乎一切都是那麼平順,人生這條路好像不是那麼難走。小學、中學、大學,試試順利;一個工作換一個工作,薪水愈換愈高;碩士拿了兩個又拿博士,讀書好像不是那麼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順利而自然,神的眷顧好像時時不離,從未讓我吃過真正的苦頭,驚嚇與恐懼的感覺離我太遠了!過去從未嚐過,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我甚至以為大概神會繼續讓我未來的路就像過去一樣平順,連一顆可能會絆倒我的小石頭,都會細心地為我挪開。

人在平順中,總認為平順是理所當然的,一切是那麼順理成章。在平順中,愛神的心當然還是有的,安息日聚會敬拜神,教會若安排聖工,也都欣然接受。只是在平順中,自己與神的關係中,似乎缺少了一點什麼。

當我去年夏天閱讀例行的體檢報告時,在身體完全沒有不適的感覺下竟發現自己的胸腔中有一顆不小的縱隔腔腫瘤,那種前所未有的驚嚇與恐懼,讓我感到人生的一切已到盡頭,幸福美滿的日子就要結束。發現腫瘤並沒有讓我幸福美滿的日子馬上結束,相反的,我正開始經歷一個讓我內在改變的歷程。

就像任何一個過往教會所發生的例子一樣,我開始要教會的傳道長執與弟兄姊妹為我代禱,平常因疏懶而欠缺禱告的家庭生活也開始有了新的重心,不僅安息日去聚會,也熱心參與平時的晚間聚會,禱告亦從原來的漫不經心變得迫切許多,聚完會後同靈開始為我唱名代禱,教會的訪問組也到家訪問。這些過程,從一些過往的見證中都反覆出現,當時我如此想著:「見證中的案例都有很好的結局,只是這樣的福分會臨到我的身上嗎?」

在這同時,進一步檢驗的報告也陸續出爐,由於自己受過相當的學術訓練,因此這段期間閱讀非常多學術期刊與研究報告,對於自己的狀況更覺悲觀,尤其對於一些研究報告中約35%左右的五年存活率的統計數字頗為黯然。那時我開始相信,壽命的長短早由神決定,或許,神早已決定我壽命的年數。心情跌入谷底,平時對神薄弱的信心這時開始求告,「主啊,我的家還需要我的扶持與照顧,求您不要在這時候帶我走!」我從過去的見證中聽過數個案例,好像這樣求告很有效,或許神會憐憫因此讓我多幾年壽命。

進手術房的時間終於來到。因為手術過程中有可能會讓心臟的血液進行體外循環,因此我的手術必須在心臟手術室中進行。手術前我與主治醫生有所協定,請他在剝離纏繞上腔靜脈上的腫瘤時,不必過於積極勉強,以避免讓我死於手術台上,我的主治醫生也答應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還記得主治醫生是這麼說的,「醫生不是神,不能做的、與超出個人能力以外的事,我不會去做。」我很怕他在手術中為了逞強,不小心把上腔靜脈弄斷,讓至少還可以活好多年的我不明不白地當場死在手術台,提早結束生命。

一大早,傳道來為我禱告,家人在旁陪伴,我心中忐忑不安,心情起伏不定,我發現在瀕臨死亡邊緣時,我與神的距離就會近了一些些。或許人在患難中因為無助、恐慌,必須倚賴神的心就會自自然然地增長。我記得我是在心中禱告神的情況下隨著麻醉藥的效力而失去知覺。

據說手術完後,家人與親戚都多次進入加護病房中探視我,只是我在麻藥效力未退下並不知情。我有知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我的鼠奚部,如果那裏有傷痕的話,代表醫生在手術過程中曾經進行體外循環,那麼手術大概會較為順利成功。我摸不到傷痕,心中涼了一截,稍後家人進來,一經詢問,果如所料,醫生在進行胸腔手術後發現,腫瘤的情形與先前檢驗、判斷的情形類似,已完全包圍纏繞上腔靜脈,醫生在嘗試剪斷腫瘤附近的側支靜脈後,就發現不可能將腫瘤撥離開來,因此也就未勉強繼續手術。

手術完後,腫瘤依在,只是胸口多了一道疤痕,所以我可說是白挨了一刀。醫生和我討論的結果,認為在手術不可能摘除腫瘤的情況下,我可以試試用放射線療法或化學療法,看看能否讓腫瘤縮小。我當時實在不願反駁他,當初我不早就同意先採用放射線療法或化學療法,是你認為我那特殊的腫瘤細胞對這兩種療法反應不佳,所以才動刀剖胸,現在再回頭來改採別的療法,那真的是白挨一刀了。 手術完後,心情不曾好過,對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那種絕望又再度浮現,儘管如此,我與神的距離似乎又近了些許。我想,就當是神要我多一些反省而讓我經歷這個過程。

就在醫生批准我出院那一天,我開始發燒,退燒針都沒什麼效果,當然得繼續待在醫院觀察。隔天凌晨,睡夢中發現自己胸口有些濕潤,一摸,才知道隱藏在開刀傷口的膿迸射而出。在隨後的診療中,醫生告訴我說我的傷口感染,轉為難治的骨髓炎,不僅不能出院,還得住上好幾個星期。

往後的幾個星期,我的胸口反覆地被打開,又被推進手術房兩次,整個心情隨著胸口的開開關關而起伏不定,時而在崩潰的邊緣上游走,時而在禱告中與神共度。加拿大多倫多教會的李執事特別遠渡重洋飛過來,在病床旁陪伴,不斷的勉勵並解答我心中的困惑,我深深記得他的一句話,「整個事情的過程比結果更為重要。」如果神是要藉著這件事讓我有所改變,讓我有所學習,那麼過程中的每一個步驟都有神美好的旨意在,果真如此,那麼結果如何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當我在禱告中求神加添我的信心、在病床上開始思想神美好的旨意是什麼的時候,整件事情對我的內在已經產生影響與變化。

在胸口的傷口攤開之情況下,我在病床上靜養度日。在康復的過程中,我發現隨著一天數次的持續禱告,我比較能夠以謙卑的心去看待所經歷的過程。在禱告中我除了求神醫治我的病痛外,我更求神加添我的信心,因為只有對神有足夠的信心才能將萬事交託給祂,才能在痛苦與患難中不致偏離。

出院前,我發現我與神的關係已經有了轉變,雖然腫瘤還在胸腔裏以緩慢的速度在長大,從醫學的角度來看,住院41天,除了讓我胸膛上多了好幾道疤痕外,似乎一無所得。但從屬靈的角度來看,病中來去除了讓我的靈命得到鍛鍊的機會,對神的信心也大幅增長,對自己的行為更多所反省,與神的關係更加親近。

出院後,我回到醫院分別找放射線腫瘤科與血液腫瘤科的醫生進行診療,看看是否能夠藉由放射線照射或化學治療來讓腫瘤縮小,經過與醫生討論後,得到的結論是否定的,也就是醫生與目前的醫療設備無法醫治我的腫瘤。感謝神的恩典,出院後的幾個月裏,胸腔X光的透視圖顯示腫瘤已有所縮小,讓我更深深相信神的恩典無所不在。

在整個過程中,絕大多數的同靈不斷為我代禱的同時,並不清楚我手術的情況,僅僅知道我歷經多次手術,因此看到我出院後回到教會,總是訝異我的氣色如此之好,恢復的速度這麼快,咸認主恩浩大。大家看到的多半是我外表的改變,甚至認為我身體中的腫瘤蒙神「醫治」,其實我在住院前的身體狀況亦不差,出院後在外表上僅不過是恢復原狀罷了。

外在上我並沒有太多改變,即使有改變也僅是細微而不足道的,那些看不見內在部分的改變才讓我更感謝神的眷顧。看不見的部分又可以分成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在同靈努力的代禱下,腫瘤變小了,讓我短時間不必再陷入恐懼之中,能夠負起一家之主的重責,在為神作聖工時不必為身體的狀況而擔憂。第二個層面更讓我珍惜,因為神藉由這次的經歷,讓我重新體會我與神的關係,或許從前我聽聞有神,但現在我已親身體會到神。在諸多的病痛中,藉由不斷的自省與檢討,透過不停的禱告,我感受到神的看顧與垂聽。或許神不願再為我細心挪移開人生道路上的所有石子,相反的,神要讓這些石子磨練我的信仰,讓我長大。

◎撰文/歷歷 ◎期數:302期 ◎2002.11號